“胭脂泪,相留醉,几时重!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”黄公望高举酒杯,“无用兄,跟你朝夕相处这些年,我也长了几分学识,也算参透了人世间的得失沉浮,如今既你想要我的画,我就借着这大好山水一派描摹予你!”
至正七年,父亲对无用禅师许下的一个承诺,成就如今著名的我。
我是谁?我是最早的禅宗山水画,是父亲耄耋之年创出的惊人之作——《富春山居图》。
当时父亲定居在富春江,从我开始被创作画稿,历经数年,时断时续,直到我被起了名字,也没有竣稿。四年多的时间,我与父亲也亲密无间。他身上总带着皮囊,内置画具,每逢山中盛景,就实时对景写生,捕捉深山幽壑古木泉流的灵性,将淡泊平静的情感与富春山的磅礴山水气韵合一,因此我也拥有了雄秀高旷的气质,被后世众多人所喜爱,甚至差点被烧成灰烬沦为陪葬品。
父亲绘我时,就独自坐在画桌前,他看江流天地外,看山色有无中;他看富春山的一切,连他自己也成了一种材料。面前放着笔、墨、纸、砚,身后是一扇半开的窗户,微风从窗外吹来,带着山间的清新和自然的香气。于是我雄宏着,也严肃着,伴着轻快的蹦跳;我紧凑着,也活泼着,和着悠闲的漫步。
朝代更替,人世流转,父亲创作了我,历史分割了我,技术复制了我。现在的我,不仅在博物馆明净的展柜里供人观赏,也成了一名小小老师,在美术的教科范本中把父亲交给我的授予面前这个小女孩。“父亲画格有二:一种浅绛色者,山头多岩石,笔势雄伟;一种作水墨者,皴纹极少,笔意尤为简远。”“树要填空。”“小树、大树,一偃一仰,向背浓淡,各不可相犯。繁处间疏处,须要得中,即得当。”……
“一幅画,因何要学习这么长时间?笔法技巧,不过两三年就可练成,退一万步讲,就是要练意境,也不能只对着枯燥的白纸去想。”小女孩感到索然无味,画中的山水在她心中也比不过一架摇晃的秋千有趣,索性丢下手中的毛笔出门疯跑。我只好静静的呆在屋子里,看着她在阳光底下穿过春风,恍惚着就想起父亲年少的样子。气在春容在杨柳,风流翰墨俱细事,只可惜时运不齐,命途多舛,于是乾坤大,父亲只能霜林独坐,看红叶纷纷堕。
时间就这样一点点过去,抱着画本的孩童也长成了少女。她依然在学习我,也开始了解我背后的故事。她穿越历史的长河来看我,看我跨一千年的年岁,看我活一千年的平淡。画中一草一木,我也向她诉说我的故事。
从开篇启势,到春日烟霭人家的淡然,到夏日群山的繁华葱容,再到秋日繁华落尽的最后绚烂,走到冬日肃静苍茫的远山。在众多兄弟姐妹中,只有我最像父亲。他少年便有过人的才智,十二岁通过神童考试,二十五岁任浙西县吏,一路上结交了不少青年才俊,四十二岁受旧识张闾提携进入御史台,四年后却惨遭连累锒铛入狱,一待就待到了到五十岁。自从父亲出狱后,他对仕途的渴望渐渐淡了,反倒进了自然的境界,做了道士,在街头为人卜卦算命,见识人间种种苦难与挫折,才知这世间不止科举一条道路,才知得与失不过是生命的一种体验。
记忆里,父亲总在书房里踱步,或仰头叹息,或凭轩远眺。他眼中的世界,是一幅幅流动的画卷,而他的心境,便是画中的主角。入了道,父亲对我说的哲理我也听不懂了,毕竟我只是一幅画,但我记忆力好,我把这些话都记了下来,藏在画中一收一放中待少女领会。
千年前,父亲边画边说,“画石之法,先从淡墨起,可改可救,渐用浓墨为上”“若画得纯熟,自然笔法出现”“迎静气,去躁气”;千年后,少女边摹边复述着,“作画用墨最难,但先用淡墨,积至可观处,然后用焦墨,浓墨,分出畦径远近……画树枝要如写行楷一般有放有收,一气呵成,从笔端出发画之灵动,洒脱。”……
她似是领悟了,自言自语着:
“人生如画,每一笔都是我们自己走过的路。我们在画中留下了自己的足迹,也在画中留下了自己的故事。这些足迹和故事,构成了我们的人生画卷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色彩逐渐丰富,内容也逐渐充实。我们在画中寻找自己的价值,也在画中找到自己的方向。我们在中国画的一枝一叶中突破规则,既寻找变化与自由,也不辨得失成败。”
“你知道么?”少女轻抚着我的背,“其实你也不是真实的山水,你的模板并不是真实的富春江畔,你的全身,只有黄公望先生一个人的意念与幻想,是他‘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’的平淡,更是他透出纸背的天地精神。但我仍然要用这句诗来夸赞你。
天下有水亦有山,富春山水非人寰。长川不是春来绿,千峰倒影落其间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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