逢春



今晚的窗外,没有月亮。


春儿呆坐在窗边,数寥寥无几的星星,望向被云层遮住的月,又俯身看行人惬意的夜。晚风透过窄小的窗吹来,淡淡的桃花香萦绕在她的鼻尖,就着细碎的光影被抖落在她宽大的睡裙上。她昏沉的闭了眼夜。晚悄悄将她模糊的记忆拉入梦中。


晚霞的绯色落在奶奶身上,勾勒着虚幻又真实的影子。奶奶的头发有些乱,用还沾着泥士的衣袖随意的擦着额头上的汗珠,喘着气将手里的锄头放在还未绽放叶子的枯树下。她慢慢坐在地上,操着一口蹩脚的音调:“乖儿,咋啦?”


春儿看着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:眼角多了的几道皱纹,本就粗糙的皮肤有几处瞒着人偷偷开裂,裂成丑陋的疤痕,像年久失修的木板路,满目疮痍。她看着凹凸不平的土地,心里满是酸涩。她摇摇头,将自己的衣袖利落的别好:“奶,我给你帮忙。”


奶奶穿着单薄的汗衫,拿着挂在脖子上的围巾顺手擦着汗,看着快要落山的太阳摆摆手:“不用了,乖儿,你坐着就行。”春儿的袖子被自己拽出了褶皱,急慌慌说着:“奶!干活我心里乐意!”奶奶笑呵呵的应了一声,直到云层吞噬掉最后一抹余晖,晚风带来夜的交替,娘俩才回去。


屋子里盛满清冷的月光,就着风弹奏着自然变奏曲,将周围的一切都编入其中。春儿望着那些在院子旁光秃秃的桃树,起身关着窗来抵挡那一丝寒冷:“奶,桃树什么时候开?”炉火驱散了屋里的冰冷,填满温暖的气息。奶奶提着壶准备烧水,她想了想:“得等到真正的春天来到。”


“真正的春天?”春儿看向炉子旁的奶奶:“那真正的春天什么时候到啊。”


“不知道。”“哦。希望咱的春天快点到!”春儿托着腮看向窗外明晃晃的月亮,用手描摹着月亮的影子,看着染上墨的云,试想春天的光景。“春天春天,你快来吧,我想和奶奶一块看桃花”,她小声说着。


好景不长,今年的春太寒了,有些庄稼种不了,也有些苗烂在了地里。而春儿要出去上学了,春儿走之前给奶奶说好一块等春天来。奶奶笑呵呵的,只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。这寒冷的春终是要奶奶一个人度过。


奶奶看着空荡荡的房子,慢慢依着拐杖坐在破烂的沙发上,颤颤巍巍地从满是裂痕的茶几上端着还掺了点泥士的水。木门也随着风吱呀作响。


她这一生,只有平淡。


十岁,新中国刚成立。她要扛起一个家,整日做绣活挣钱,换来的是一句句骂言。十五岁,大家对抗美援朝的胜利津津乐道,而她则是被父母商量着卖给哪户人家来给弟弟凑娶媳妇的钱。他们吃着她的彩礼,却将她踩入谷底。


十八岁,她已经生了四个孩子。一五计划让大家都过上了好日子,可她的眼睛因为长期被压做绣活,双眼早已浑浊不清。她的身上到处是被丈夫家暴的痕迹。他们榨取她的劳动钱,将她囚禁在只有丈夫儿子的笼子里。


二十三岁,或许是上天看见她的遭遇,心有怜悯。丈夫死了,但她被订上寡妇的名声,没有同龄人愿意和她这个老姑娘说话。但她遇见了一个对她好的猎户,还有几亩地。她想,反正一辈子就这样了,就嫁了吧。只是她没想到,猎户是真对她好。在那年春天,她想,多好啊,这一辈子。


二十五岁,收成不太好,大家都吃不上饭。可猎户说要教她读书。她点头,又替猎户干活又读着书,还不忘抚养那四个孩子。后来这日子越过越好,收成也越来越好。奶奶坐在窗前,看着清风偷偷将叶子拽下,
她叹着:“春天快来了,春儿也快回来了。”她咳嗽个不停,临走前意识模糊的看着救护车进村子里拉她。她仿佛看见了猎户,又远远瞧见了坐在手术室外哭个不停的春儿。她闭了眼,手术室也传来刺耳的声音。她想说,别哭春儿,我是找你爷爷去呢。


春儿吹着晚风,看向奶奶潦草的字迹,娟秀又古板。她这一辈子,一直活在束缚里,
可她却一点也不讨厌春儿的思想。春儿说,她要出去看看。奶奶点点头,笑呵呵的,什么也没说。或许是风里带着让人难过的水汽,连带着春儿的眼睛里也蒙上了雾。她呆坐在窗边一整晚。奶奶说:“生命是梦境中的枯木,一半僵死不动,一半奔向新生。她是在奔向新生呢。”


春儿哭着看周围绿意盎然,看莺歌燕舞。她想春天来了。她又想,奶奶回不来了。


春儿做好决定,背上行囊,和奶奶告别后去了更远的地方。她看着黑白照片上那个慈
祥的笑容,鼻头一酸,笑着说:“奶奶,相信我。”后来,在每个地方都能听见春儿的名号,她成了有名的慈善家,帮助千千万万个孩子们长大成人。又保护了千千万万的女性。


她再一次接受访谈,记者问,为什么这样做。她说:“因为,我也想让奶奶看见春天。”让无数个像奶奶这样的人看见春天。

“春天春天,你快来吧,我想和奶奶一块看桃花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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